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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redboy0909

[历史记录] 隋唐演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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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5-23 10:49:57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九十九回 赦反侧君念臣恩 了前缘人同花谢

  隋唐演义--第九十九回 赦反侧君念臣恩 了前缘人同花谢词曰:

  天王明圣,臣罪当诛。恩流法外,全生更矜死,赖宫中推爱。

  岂意官中人渐惫,看梅花飘零。无奈佳人与同谢,叹芳魂何

  在?

  调寄“忆少年”

  古人云: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。又云:移孝可以作忠。夫事亲则守身为大,发肤不敢有伤;事君则致身为先,性命亦所不顾。二者极似不同,而其理要无或异。故不孝者,自然不忠,而尽忠者,即为尽孝。古者尚有其父不能为忠臣,其子干父之蛊,以盖前愆者。况忝为名臣之子,世受国恩,乃临难不思殉节,竟甘心降贼,堕家声于国宪。国之叛臣,即家之贼子,不忠便是不孝,罪不容诛,虽天子思想其父,曲全其命,然遗臭无穷,虽生犹死了。倒不如那失恩的妃子,不负君思,患难之际,恐被污辱,矢志捐躯,却得仙人救援,死而复生,安享后福,吉祥命终,足使后人传为佳话。却说上皇正与梅妃闲话,内侍奏言:“皇帝有表章奏到。”上皇看时,却为处分从贼官员事。肃宗初回西京时,朝议便欲将此辈正法,同平章事李岘奏道:“前者贼陷西京,上皇仓猝出狩,朝廷未知车驾何在,各自逃生。不及逃者,遂至失身于贼,此与守土之臣,甘心降贼者不同,今一概以叛法处死,似乖仁恕之道。且河北未平,群臣陷于贼中者尚多,若尽诛西京之陷贼者,是坚彼附贼之心了。”肃宗准奏,诏诸从贼者,始从宽典,后因法司屡请正叛臣之罪,以昭国法。上皇亦云,叛臣不可轻宥,肃宗乃命分六等议处。法司议得达奚珣等一十八人应斩,家眷人口没官;陈希烈等七人,应勒令自尽;其余或流或贬或杖,分别拟罪具表。肃宗俱依所议,只于新犯中欲特赦二人:那二人即故相燕国公张说之子原任刑部尚书张均、太常卿驸马都尉张(土自)。

  你道肃宗为何欲赦此二人?只因昔日上皇为太子时,太平公主心怀妒嫉,朝夕伺察东宫过失纤微之事,俱上闻于睿宗,即宫中左右近习之人,亦都依附太平公主,阴为之耳目。其时肃宗尚未生,其母杨妃,本是东宫良媛,偶被幸御,身遂怀孕,私心窃喜,告知上皇。那时上皇正在危疑之际,想道:“这件事,若使太平公主闻之,又要把来当做一桩话柄,说我内多劈宠,在父皇面上谗谮,不如以药下其胎罢,只可惜其胎不知是男是女。”左思右想,无可与商者。时张说为侍讲官,得出入东宫,乃以此意密与商议,张说道:“龙种岂可轻动?”上皇道:“我年方少,不患子嗣不广,何苦因宫人一胎,滋忌者之谤言。吾意已决,即欲觅堕胎药,却不可使问于左右,先生幸为我图之。”张说只得应诺,回家自思:“良媛怀胎,若还生子,非帝即王,今日轻易堕胎,岂不可惜,且日后定然追悔。但若不如此,谗谤固所不免。太子已决意欲堕,难与强争,他托我觅药,我今听之天数,取药二剂,一安胎,一堕胎,送与太子,只说都是堕胎药,任他取用那一副,若到吃了那安胎药,即是天数不该绝,我便用好言劝止了。”至次日,密袖二药,入宫献上道:“此皆下胎妙药,任凭取用一副。”上皇大喜,是夜尽屏左右,置药炉于寝室,随手取一剂来,亲自煎煮好了,手持与杨氏,谕以苦情,温言劝饮。杨氏好生不忍,却不敢违太子命,只得涕泣而饮之。上皇看了饮了,只道其胎即堕,不意腹中全无发动,竟沉沉稳稳的,直睡至天明;原来到吃了那剂安胎药了。上皇心甚疑怪,那日因侍睿宗内宴,未与张说相见。至夜回东宫,仍屏去左右,密置炉火,再亲自煎起那一剂药来,要与杨氏吃。正煎个九分,忽然神思困倦,坐在椅上打盹。恍惚之间,见屋宇边红光闪闪,红光中现出一尊神道,怎生模样?

  赤面美髯,蚕眉凤眼。身长约一丈,披一领锦绣绿罗袍。腰大

  可十围,束一条玲珑白玉带。神威凛凛,法貌堂堂。疑是大汉寿亭

  侯,宛如三界伏魔帝。

  那神道绕着火炉走了一转,忽然不见。上皇惊醒,忽起身看时,只见药铛已倾翻,炉中炭火已尽熄,大为骇异。次日张说入见,告以夜来之事,且命更为觅药。张说再拜称贺,因进言道:“此乃神护龙种也!臣原说龙种不宜轻堕,只恐重违殿下之意,故欲决之于天命。前所进二药,其一实系安胎之药,即前宵所眼者是也。臣意二者之中,任取其一。其间自有天命,今既欲堕而反安,再欲堕则神灵护之,天意可知矣!殿下虽忧谗畏讥,其如天意何。腹中所怀,必非寻常伦匹,还须调护为是。”上皇从其言,遂息了堕胎之念,且密谕杨氏,善自保重。杨氏心中常想吃些酸物,上皇不欲索之于外,私与张说言之。张说常于进讲时,密柏青梅木瓜以献,且喜胎气平稳,未几睿宗禅位。至明年,太平公主以谋逆赐死,宫闱平静,恰好肃宗诞生。幼时便英异不凡,及长,出见诸大臣,张说谓其貌类太宗,因此上皇属意,初封忠王,及太子瑛被废,遂立为太子。正是:

  调元护本自胎中,欲堕还留最有功。又道仪容浑类祖,暗教王

  子代东宫。

  张说因此于开元年间,极被宠遇。肃宗即位时,杨氏已薨,追尊为元献皇后。他平日曾把怀胎时的事,说与肃宗知道,肃宗极感张说之恩。张家二子张均、张(土自),肃宗自幼和他嬉游饮食,似同胞兄弟一般。张说亡后,二子俱为显官,张(土自)又赘公主为驸马,恩荣无比。不意以从逆得罪当斩,肃宗不忘旧恩,欲赦其罪。却因上皇曾有叛臣不可轻宥之谕,今著特赦此二人,不敢不表奏上皇。只道上皇亦必念旧,免其一死。不道上皇览表,即批旨道:

  张均、张(土自)世受国恩,乃丧心从贼,此朝廷之叛臣,即张说之逆子,罪不容囗。余老矣,不欲更闻朝政,但诛叛惩逆,国法所重,即来请命,难以徇情,宜照法司所拟行。

  你道上皇因何不肯赦此二人?当日车驾西狩,行至咸阳地方,上皇顾问高力士道:“朕今此行,朝臣尚多未知,从行者甚少,汝试猜这朝臣中谁先来,谁不来?”力士道:“苟非怀二心者,必无不来之理。窃意侍郎房琯,外人俱以为可作宰相,却未蒙朝廷大用,他又常为安禄山所荐,今恐或不来。尚书张均、驸马张(土自),受恩最深,且系国戚,是必先来。”上皇摇首微笑道:“事未可知也。”有驾至普安,房琯奔赴行在见驾。上皇首问:“张均、张(土自)可见否?”房琯道:“臣欲约与俱来,彼迟疑不决,微窥其意,似有所蓄而不能言者。”上皇顾谓高力士道:“朕固知此二奴贪而无义也。”力士道:“偏是受恩者竟怀二心,此诚人所不及料。”自此上皇常痛骂此二人,今日怎肯赦他!肃宗得旨,心甚不安,即亲至兴庆宫,朝见上皇,面奏道:“臣非敢徇情坏法,但臣向非张说,安有今日?故不忍不曲宥其子,伏乞父皇法外推恩。”上皇犹未许,梅妃在旁进言道:“若张家二子俱伏法,燕国公几将不祀,甚为可伤。况张(土自)系驸马,或可邀议亲之典。”肃宗再三恳请,上皇道:“吾看汝面,姑宽赦张(土自)便了。张均这奴,我闻其引贼搜宫,破坏吾家,决不可活。”肃宗不敢再奏,谢恩而退。上皇即日乃下诰云:

  张均、张(土自),本应俱斩,今从皇帝意,止将张均正法,张(土自)姑免死。

  长流岭南。达奚珣于逆贼安禄山奏请献马之时,曾有密表谏阻,今

  止斩其身,其家免入官,余俱依所拟。

  诰下,法司遵法施行,张均遂与达奚珣等众犯,同日俱斩于市。正是:

  昔日死姚崇,曾算生张说;今日死张说,难顾生张均。

  当初张说建造居住的宅第,其时有个善观风水的僧人,名唤法泓,来看了这所第宅的规模,说道:“此宅甚佳,富贵连绵不绝,但切勿于西北隅上取土。”张说当时却不把这句话放在意里,竟不曾吩咐家人。数日后,法泓复来,惊讶道:“宅中气候,何忽萧条,必有取土于西北隅者!”急往看时,果因众工人在彼取土,掘成三四个大坑,俱深数尺,张说急命众工人以土填之,法泓道:“客上无气。”因叹息不已,私对人说道:“张公富贵止及身而已,二十年后,其郎君辈恐有不得令终者。”至是其言果验。后人有诗云:

  非因取土便成灾,数合凶灾故取土。卜宅何须泥风水,宅心正

  直吾为主。

  闲话少说。只说上皇自居兴庆宫,朝政都不管,惟有大征讨、大刑罚、大封拜,肃宗具表奏闻。那时肃宗已立张良娣为皇后,这张后甚不贤良,向从肃宗于军中,私与肃宗博戏打子,声闻于外;乃潜刻木耳为子,使博无声。其性狡而慧,最得上意;及立为后,颇能挟制天子,与权闭李辅国比附;辅国又引其同类鱼朝思。时安、史二贼尚未珍灭,命郭子仪、李光弼等九节度各引本部兵往剿,乃以宦官鱼朝思为观军容使,统摄诸军,于是人心不服。临战之时,又遇大风昼晦,诸军皆溃。郭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守东京。肃宗听鱼朝恩之言,召子仪回朝,以李光弼代之。

  子仪临发,百姓涕泣遮道请留,子仪轻骑竟行。上皇闻之,使人传语肃宗道:“李、郭二将,俱有大功,而郭尤称最,唐家再造,皆其力也。今日之败,乃不得专制之故,实非其罪。”肃宗领命,因此后来灭贼功成,行赏之典,李光弼加太尉中书令,郭子仪封汾阳王。子仪善处功名富贵,不使人疑,已虽握重兵在外,一纸诏书征之,即日就道。故谗谤不得行。其子郭暖尚代宗皇帝之女升平公主,尝夫妇口角,郭暖道:“你恃父亲为天子么?我父薄天子而不为。”公主将言奏闻天子,子仪即因其子待罪。天子知之,置之不问。又恐子仪心怀不安,乃谕之曰:“不痴不聋,做不得阿家翁。儿女子闺阁中语,不必挂怀。”其历朝恩遇如此。子仪晚年退休私弟,声色自娱,旧属将佐,悉听出入卧内,以见坦平无私。七子八婿,俱为显官。家中珍货山积,享年八十有五,直至德宗建中二年,方薨逝。朝廷赐祭,赐葬,赐谥,真个福寿双全,生荣死哀。(唐史)上说得好,道是:

  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,殆三十年;功盖天下而主不疑,位极人

  臣而众不嫉;穷奢极欲,而人不非之。自古功臣之富贵寿考,无出

  于其右者。

  这些都是后话,不必再述。且说上皇常于宫中想起郭子仪的大功,因道:“子仪当初若不遇李白,性命且不可保,安能建功立业?李白甚有识英雄的眼力,莫道他是书生,只能作文字也。”此时李白正坐永玉璘事流于夜郎,上皇特旨赦归,方欲便朝廷用之,旋闻其已物故,不觉叹息。梅妃常闻上皇称赞李白之才,因想起前事,私语高力士道:“我昔年曾欲以千金买赋,效长门故事,汝以世间难得才子为辞;若李白者,宁遽逊于相如乎?”力士道:“彼时李白尚未入京,老奴无从访求;且彼时贵妃之宠方深,亦非语言文字所能夺,若不然,娘娘楼东一赋,岂不大炒,然竟不能移其宠。”梅妃点头道:“汝言亦良是。”正说间,内侍来禀说,江南进梅花到。原来梅妃服侍上皇之后,四方依旧进贡梅花;但梅妃既得了那枝仙梅,把人间几卉,都看得平常了。这仙梅果然四季常开,愈久愈香,花色亦愈鲜洁,梅妃随处携带把玩。

  忽一日早起,觉得那花的香气顿减,花色也憔悴了,把手去移动时,只见花瓣儿多飘飘零零的落将下来。梅妃惊骇道:“仙师云:我命当与此花同谢,今花已谢矣,我命可知。”自此心中恍惚不宁,遂染成一病,卧床不起。太医院官切脉进药,梅妃不肯服药道:“命数当终,岂药石所能挽回?”上皇亲来看视,坐于床头,遍体抚摩,执手劝慰道:“妃子偶病,遂尔瘦损,还须服药为是。”梅妃涕泣道:“臣妾自退处上阳,自分永弃,继遭危难,命已垂绝,岂意复侍至尊,得此真万幸。今福缘已尽,仙师所云,与花同谢,此其期矣!妾死之后,那枝仙梅留在人间,难以种植;若然殉葬,又恐亵渎,宜取佛炉火焚之。”上皇道:“妃子何遽言及此?”梅妃道:“人谁无死,妾今日之死,可称令终,较胜于他人矣。况妾死后,性灵不混,当入佳境,谅无所苦。但圣恩如天,图报无地,为可叹恨耳!”上皇道:“以妃子之敏慧清洁,自是神仙中人,但何由自知身后的佳境?”梅妃道:“妾前宵梦寐之间,复见那韦氏仙姑于云端中,手执一只白鹦鹉,指谓妾道:‘此鸟亦因宿缘善果,得从皇宫至佛国,今从佛国来仙境,可以人而不如鸟乎?汝两世托生皇宫,须记本来面目,今不可久恋人世,蕊珠宫是你故居,何不早去?’据此看来,或不致堕落恶道。”上皇垂泪道:“妃子苦竟舍朕而仙去,使朕暮年何以为情?”梅妃就枕上顿首道:“愿上皇圣寿无疆,切勿以妾故,有伤圣怀。”言讫,忽然起身坐,举手向空道:“仙姬来了,我去也!”遂瞑目而逝。正是:

  昔日纵教梅下死,胜他驿馆丧残躯。于今幸与花同谢,还与芳

  魂到蕊珠。

  上皇不意梅妃一病遽死,放声大哭,高力士极力劝慰。上皇道:“此妃与朕,几如再世姻缘,今复先我而逝,能无痛心?”途命以贵妃之礼殓葬,又命其墓所多种梅树,特赐祭筵,自为文以诔之。其略云:

  妃之容兮,如花斯新。妃之德兮,如玉斯温。余不忘妃,而寄

  意于物兮,如珠斯珍。妃不负余,而几丧其身兮,如石斯贞。妃今

  舍余而去兮,身似梅雨飘零。余今舍妃而寂处兮,心如结以牵萦。

  上皇记念梅妃的遗言,即命将这一枝仙梅,以佛炉中火,焚化于其灵前。说也奇怪,那梅枝一入火中,香气扑鼻,火星万点,腾空而起,好似放烟火的一般。那些火星都作梅花之状,飞入云宵而没。正是:

  仙种不留人世,琪花仍入瑶台。

  昔人有以枯梅枝焚入炉中,戏作下火文,其文甚佳,附录于此:

  寒勒钢瓶冻未开,南枝春断不归来。者番莫入梨花梦,却把芳

  心作死灰。恭惟炉中处士梅公之灵,生自罗浮,派分庾岭。形如槁

  木,棱棱山泽之癯;肤似凝脂,凛凛雪霜之操。春魁占百花头上,岁

  寒居三友图中。玉堂茅屋总无心,调鼎和羹期结果。不料道人见

  挽,遂离有色之根;夫何冰氏相凌,遽返华胥之国。瘦骨拥炉呼不

  醒,芳魂剪纸竟难招。纸帐夜长,犹作寻香之梦;筠窗月淡,尚疑弄

  影之时。虽宋广平铁石心肠,忘情未得;使华光老丹青手段,摸索

  难真。却愁零落一枝春,好与茶毗三昧火。惜花君子,你道这一点

  香魂,今在何处?咦!炯然不逐东风去,只在孤山水月中。

  且说当日肃宗闻知梅妃薨逝,上皇悲悼,遂亲来问慰;即于梅妃灵前设祭,各宫嫔妃辈,也都吊祭如礼。只有皇后张氏托病不至。上皇心甚不悦,因对高力士说道:“皇后殊觉骄慢。”力士密启道:“内监李辅国阿附皇后,凡皇后之骄慢,皆辅国导之使然。”上皇愕然曰:“朕久闻此奴横甚,俟吾儿来,当与言之。”力士道:“皇后侍上久,辅国握兵权,其势不得不为优容,所以皇帝亦多不与深较。太上即有所言,恐亦无益,不如且置勿论。”上皇沉吟不语。正是:

  顽妻与恶奴,无药可救治。纵有苦口言,恐反为不利。

  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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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回 迁西内离间父子情 遣鸿都结证隋唐事

  隋唐演义--第一百回 迁西内离间父子情 遣鸿都结证隋唐事词曰:

  最恨小人女子,每接踵比肩而起,搅乱天家父子意。远庭闱,

  移官寝,尊养废。  晚景添憔悴,追思旧宠常挥泪。魂魄还堪寻

  觅来,遇仙翁,说前因,明往事。

  调寄“夜游宫”

  百行莫先于孝,而天子之孝,又与常人之孝不同。孟子云:孝于之至,莫大乎尊亲,尊亲之至,莫大乎以天下养。尊之至,方为孝之至。顽如瞽(目叟),而舜能尽事亲之道,故孔子称之为大孝。迨乎后世,偏是帝王之家,其于父子之间,偏是易起嫌疑,易生衅隙。此不必皆因亲之不慈,子之不孝,大抵多因势阻于妻子,情间于小人。即如唐肃宗之奉事上皇,原未尝不孝,上皇之待肃宗,亦未尝不慈。却因媳妇骄悍,宦竖肆横,遂致为父的老景失欢,为子的孝道有缺。乃或者云:上皇当年听信谗言,一日杀三子,且纳寿王之妃杨氏为贵妃,有伤伦理,后来受那逆妇逆奴的气,正是天之报施,往往如此。上皇与杨妃,原因宿世有缘,所以今生会合,其他诸人,或承宠幸,或被诛戮,当亦各有宿因,事非偶然。此系仙翁所言,见之逸史,今编迷于演义之末,完结隋炀帝、唐明皇两朝天子的事,好教看官们明白这些前因后果。话说上皇自梅妃死后,愈觉寂寥,又因肃宗的皇后张氏,骄蹇不恭,失事上之礼。上皇且闻宦官李辅国内外比附弄权,心上甚是不悦。要与肃宗说知,教他严加训饬。高力士再三谏阻,上皇只是忍耐不住。一日,肃宗来问安,上是赐宴,饮宴之际,说了些朝务。上皇道:“从来治国平天下,必先齐其家,今闻庵奴李辅国附比宫中,估势作威,汝知之否?”肃宗闻言,悚然起应道:“容即查治。”上皇道:“此时若不即为防禁,恐后将不可复制。”肃宗唯唯而退。原来那皇后恃宠骄悍,肃宗因爱而生畏,不敢少加以声色。李辅国掌握兵权,阿附张后,恃势弄权,肃宗虽亦心忌之,却急切奈何他不得。放虽承上皇严谕,且只隐忍不发。正是:

  堪笑君王也怕婆,奴乘婆势莫如何。小人女子真难养,一任严

  亲相诋河。

  肃宗便隐忍不发。那知上皇这几句言语,内侍们忽私相传说,早传入车辅国耳中。辅国密地启知皇后,各怀怨怒,相与计议道:“上皇深居宫禁,久已不预朝政,今何忽有烦言,此必高力士妄生议论,闻于上皇故也。力士为上皇耳目,当回去之,更须使官家莫要常与上皇相见,须迁上皇于西内为妙。”自此肃宗欲往朝上皇,都被张后寻些事情阻隔往了。上皇所居南内兴庆宫,与民间闾闾相近,其西北隅有一高楼,名长庆楼,登楼而望,可见街市。上皇时常临幸此楼,街市过往的人遥望叩拜,上皇有时以御膳余剩之物,命高力士宣赐街市中父者,人都欢忻,共呼万岁。李辅国便乘机借端密奏肃宗道:“上皇居兴庆宫,而高力士日与外人交通,恐其不利于陛下。且兴庆宫与民居逼近,非至尊所宜居。西内深严,当奉迎太上居之,庶可杜绝小人,无有他虞。”肃宗道:“上皇爱兴庆宫,自蜀中归,即退居于此,今无故迁徙,殊佛这圣意,断乎不可。”辅国见肃宗不从其言,乃密启张后,使亦以此言上奏。肃宗恐惊动上皇,也不肯听。张后忿然道:“此妾为陛下计耳,今日不听良言,莫叫后日追悔!”说罢,拂衣而起。肃宗默默含怒,适又偶触风寒,身上不豫,暂罢设朝,只于宫中静养。

  辅国途乘此机会,与张后定计,矫旨遣心腹内侍及羽林军士,整备车马,诣兴庆宫奉迎上皇,迁居西内,请即日发驾。上皇错愕不知所谓,内侍奏称皇爷以兴庆宫逼近民居,有亵至尊,故特奉请驾幸西内。皇爷现在西内,候太上驾到。上皇心下惊疑,欲待不行,又恐有他变。高力士奏道:“既皇帝有旨来迎,太上且可一往,俟至彼处,与皇帝面言,或迁或否,再作计议,老奴护驾前去。”上皇无奈,只得匆匆上辇。高力士令军士前导,内侍拥护,銮舆缓缓行动。将至西内,只见李辅国戎服佩剑,率领军士数百人,各执戈矛,排列道旁。上皇在辇上望见,大惊失色。高力士见这光景,勃然怒起,厉声大喝道:“太上皇爷驾幸西内,李辅国戎服引众而来,意欲何为?”辅国蓦被这一喝,不觉丧气,忙俯伏奏道:“奴辈奉旨来迎护车驾。”力士喝道:“既来护驾,可便脱剑扶辇!”辅国只得解下腰间佩剑,与力士一同护辇而行。力士传呼军士们且退,不必随驾。既入西内,至甘露殿,上皇下辇,升殿坐定,问:“皇帝何在?”辅国奏道:“皇爷适间正欲至此迎驾,因触风寒,忽然疾作,不能前来。命奴辈转奏,俟即日稍疾,便来朝见。”上皇道:“皇帝既有恙,不必便来,待痊愈了来罢。”辅国领旨,叩辞而去。上皇叹息,谓高力士道:“今日非高将军有胆,朕几不免。”力士叩头道:“因太上过于惊疑耳,五十年太平天子,谁敢不敬?”上皇摇首道:“此一时,彼一时。”力士道:“今日迁宫之举,还恐是辅国作祟,皇后主张,非皇帝圣意。”上皇道:“兴庆宫是朕所建,于此娱老,颇亦自适。不意忽又徙居此地,茕茕老身,几无宁处,真可为长叹!”上皇说罢,凄然欲泪。后人有诗叹云:

  三子冤诛最惨凄,那堪又纳寿王妻?今当道妇欺翁日,懊悔从

  前志太迷。

  李辅国既乘肃宗病中,矫旨迁上皇于西内,恐肃宗见责,乃托张后先为奏知。肃宗骇然道:“毋惊上皇乎?”张后奏道:“太上自安居甘露殿,并无他言。”肃宗方沉吟疑虑间,李辅国却率文武将校等,素眼诣御前俯伏请罪。肃宗暗想:“事已如此,追究亦无益。”且碍着皇后,不便发挥。又见辅国挟众而来请罪,只得倒用好言安慰道:“汝等此举,原是防微杜渐,为社稷计。今太上既相安,汝等可勿疑惧。”辅国与将校都叩头呼万岁。后人有诗叹云:

  父遭奴劫不加诛,好把甘言相向懦。为见当年杀子惯,也疑今

  日有他虞。

  那时肃宗病体未痊,尚未往朝西内;及病小愈,即欲往朝,又被张后阻住了。一日忽召山人李唐,入西殿见驾。肃宗抚弄着一个小公主,因谓李唐道:“朕爱念此女,卿勿见怪。”李唐道:“臣想太上皇之爱陛下,当亦如陛下之爱公主也。”肃宗悚然而起,立即移驾往西内,朝见上皇。起居毕,上皇赐宴,没甚言语,惟有咨嗟叹息。肃宗心中好生不安,逡巡告退。回至宫中,张后接见,又冷言冷语了几句。肃宗受了些问气,旧病复发。

  上皇闻肃宗不豫,遣高力士赴寝宫问安。肃宗闻上皇有使臣到,即命宣来。那知张后与李辅国正怨恨高力士,要处置他,便密令守宫门的阻住,不放入宫。遣小内侍假传口谕,教他回去罢。待力士转身回步后,方传旨宣召。力士连忙再到宫门时,李辅国早劾奏说:“高力士奉差问疾,不候旨见驾,辄便转回,大不敬,宜加罪斥。”张后立逼着肃宗降旨,流高力士于巫州,不得复入西内。一面别遣中宫,奏闻上皇。一面着该司即日押送高力士赴巫州安置。可怜高力士夙膺宠眷,出入宫禁,官高爵显,荣贵了一生。不想今日为张后、李辅国所逐。他到巫州,屏居寂寞,还恐有不测之祸,栗栗危惧。后至上皇晏驾之时,他闻了凶信,追念君恩,日夜痛哭,呕血而死。后人有诗云:

  唐李阉奴多跋扈,此奴恋主胜他人。虽然不及张承业,忠谨还

  推迈群伦。

  此是后话。后说上皇被李辅国逼迁于西内,已极不乐,又忽闻高力士被罪远窜,不得回来侍奉,一发惨然。自此左右使令者,都非旧人。只有旧女伶谢阿蛮,及旧乐工张野狐、贺怀智、李谟等三四人,还时常承应。一日,谢阿蛮进一红栗玉臂支,说道:“此是昔日杨贵妃娘娘所赐。”上皇看了凄然道:“昔日我祖太宗破高丽,获其二宝:一紫金带,一红玉支。朕以紫金带赐岐王,以红玉支赐妃子,即是物也。后来高丽上言本国失此二宝,风雨不时,民物枯瘁。乞仍赐还,以为镇国之宝器。朕乃还其紫金带,椎此未还。自遭丧乱,只道人与物已亡,不意却在汝处。朕今再观,益兴悲念耳!”言罢不觉涕泣。

  又一日,贺怀智进言道:“臣记昔年,时当炎夏,上皇爷与岐王于水殿围棋,令臣独自弹琵琶于座倒,其琵琶以石为槽,(昆鸟)鸡筋为弦,以铁拨弹之。贵妃娘娘手抱着康国所进的雪犭呙猫儿,立于上皇爷之后,耳听琵琶,目视弈棋。上皇爷数棋子将输,贵妃乃放手中雪犭呙猫跳于棋局,把棋子都踏乱了,上皇爷大悦。时臣一曲未完,忽有凉风来吹起贵妃领带,缠在臣巾债上,良久方落。是晚归家,觉得满身香气,乃卸巾债贮锦囊中,至今香气不散,甚为奇异。今敢将所贮巾帻,献上御前。”上皇道:“此名瑞龙脑香,外国所贡。朕曾以少许贮于暖池内玉莲朵中,至再幸时,香气犹馥馥如新。况巾帻乃丝缕润腻之物乎?”因嗟叹道:“余香犹在,人已无存矣!”遂凄枪不已,自此中怀耿耿。口中常自吟云:

  刻木牵丝作老翁,鸡皮鹤发与真同。须臾舞罢寂无事,还似人

  生一世中。

  其时有一方士姓杨,名通幽,自称鸿都道士,颇有道法,从蜀中云游至西内。闻得上皇追念故妃,因自言有李少君之术,能致亡灵来会。李谟、张野狐俱素知其人,遂奏荐于上皇,召入西内。要他作法,招引杨妃与梅妃魄魂来相见。通幽乃于宫中结坛,焚符发檄,步罡诵咒,竭其术以致之,竟无影响。上皇不怪,咨嗟道:“前者张山人访求梅妃之魂而不得,因其时梅妃实未死故也。今二妃已薨,而芳魂不可复致,岂真缘尽耶!”通幽奏道:“二妃必非凡品,当是仙子降生。仙灵杏远,既难招求,定须往访,臣请游神驭气,穷幽极渺,务要寻取仙踪回报。”于是俯伏坛中,运出无神,乘云起风,游行霄汉。只见云端里有一只白鹦鹉,殿翅飞翔,口作人言道:“寻人的这里来。”通幽想道:“此鸟能知人意,必是仙禽。”遂随其所飞之处而行,早望见缥缈之中,现出一所宫殿,那鹦鹉飞入宫殿中去了。看那宫殿时,但见:

  瑶台如画,琼阁凌空。栋际云生,恍似香烟霭霭;帘前霞映,浑

  疑宝气腾腾。果然上出重霄,真乃下临无地。景像必非蜃楼海市,

  规模无异蓬岛瀛洲。

  通幽来至宫门,见有金字玉匾,大书蕊珠宫三字。通幽不敢擅入,正徘徊间,忽见二仙女从内而出。一穿绣衣,手执如意,一穿素衣,手执拂子。那绣衣女子,把手中如意指着通幽道:“下界生魂,何由来此?”通幽稽首道:“下界道士,奉唐王命,访求故妃魂魄,适逢灵禽引路,来至此间。幸得见二位仙娥,莫非二仙娥即杨太真、江采苹乎?”绣衣仙女笑道:“非也,我本郭子仪之小女,河伯夫人也。”通幽道:“河伯夫人,如何却是郭公之女?又如何却在此间?”绣衣仙女道:“昔日吾父出镇河中时,河流为患。吾父默祷于河伯,许于河治之后,以小女奉嫁。及河患既平,我即无疾而卒,我父葬我于河神庙后,我遂为河伯夫人。此事世人所未知。”指着那素衣仙女道:“此位乃内苑凌波池中的龙女,昔日上皇曾于梦中见之,为鼓胡琴,作凌波曲,醒来犹能记忆,因立龙女庙于凌波池上,即此是也。龙女与河伯有亲,我常得与相会。后来龙女被选入蕊珠宫,我因是亦得常常至此。那梅妃江采苹,宿世原是蕊珠宫仙女,两番谪落人间,今始仍归本处。他尘缘已尽,今虽在此,汝未可得见。那杨阿环宿孽未偿,幸生人世,以了尘缘,却又骄奢淫佚,多作恶孽,今孽报正未已,安得在此?汝欲访他,可往别处去。”通幽道:“梅妃既不可见,必须访得杨妃踪迹,才好覆上皇之命,望仙女指示则个。”素衣仙女道:“你只顾向东行去,少不得有人指示你。”说罢,拉着绣衣仙女,转步入宫去了。

  通幽果然趁着云气望东而行,来到一座高山上,说不尽那山上的景致,遥见苍松翠柏之下,坐着三位仙翁:二仙对弃,一仙旁观。通幽上前鞠躬参谒。二位辍奔而笑,通幽叩问二位仙姓氏,那坐上首的仙翁道:“我即张果,此二人即叶法善、罗公远也。我等与上皇原有宿因,故尝周旋于其左右,奈他俗缘沉着,心志蛊惑,都忘却本来面目,故且舍之而去。他今已老矣,嬖宠已都丧亡,也该觉悟了。却又要你来访求魂魄,何其不洒脱至此?”通幽道:“梅妃在蕊珠宫中,弟子适已闻之矣。只不知杨妃魂魄在何处,伏乞仙师指弓卜见,以便覆上皇之命。”张果道:“你可知上皇与贵妃的前因后果么?”通幽道:“弟子愚昧,多所未知,愿闻其详。”张果道:“上皇宿世,乃元始孔升真人,与我辈原是同道。只因于太极宫中听讲,不合与蕊珠宫女,相视而笑,犯下戒律,谪堕尘凡,罚作女身为帝王嫔妃,即隋宫中朱贵儿是也。贵儿在世,便是大唐开元天子了。”通幽道:“朱贵儿何故便转生为天子?”张果道:“贵儿忠于其主,骂贼殉节而死。天庭最重忠义,应得福报,况谪仙本宜即复还原位的,只因他与隋炀帝本有宿缘,又曾私相誓愿,来生再得配合,故使转生为天子,完此一段誓愿。”通幽道:“请问朱贵儿与隋炀帝有何宿缘?”张果道:“炀帝前生,乃终南山一个怪鼠,因窃食了九华宫皇甫真君的丹药,被真君缚于石室中一千三百年。他在石室潜心静修,立志欲作人身,享人间富贵。那孔升真人偶过九华宫,知怪鼠被缚多年,怜他潜修已久,力劝皇甫真君,暂放他往生人世,享些富贵,酬其夙志,亦可鼓励来生,悔过修行之念。有此一劝,结下宿缘。此时适当隋运将终,独孤后妒悍,上帝不悦,皇甫真人因奏请将怪鼠托生为炀帝,以应劫运。恰好孔升真人亦得罪降谪为朱贵儿,遂以宿缘而得相聚,不意又与炀帝结下再世姻缘,因又转生为唐天子,未能即复仙班。”通幽道:“贵儿便转生为唐天子了,那炀帝却转生为何人?”张果笑道:“你道炀帝的后身是谁,即杨妃是也!炀帝既为帝王,怪性复发,骄淫暴虐。况有杀逆之罪,上帝震怒,只判与十三年皇位,酬其一千三百年静修之志。不许善终,敕以白练系颈而死,罚为女身,仍姓杨氏,与朱贵儿后身完结孽缘,仍以白练系死,然后还去阴司,候结那杀逆淫暴的罪案。当他为妃时,又恃宠造孽,罪上加罪。如今他的魂魄,正好不得自在,你那里去寻他?”通幽道:“原来有这些因果,非仙师指示,弟子何由而知。但弟子奉上皇之命而来,如今怎好把这些话去回履?”张果沉吟未答,叶法善道:“上皇也不久于人世了,他身故后自然明白前因,你今不妨姑饰辞以应之。”通幽道:“饰辞无据,恐不相信。”罗公远笑道:“你要有凭据,还去问适间所见的二仙女,不必在此闲谈,阻了我们的棋兴。”

  正说间,遥见一簇彩云。从空飞来。叶法善指着道:“你看二仙女早来也!”言末已,云头落处,二仙女向前与三仙讲礼罢,回顾通幽笑道:“你这魂道士,还在此听说因果么?”张果道:“我已将杨妃的两世因果与他说来,但他必欲亲见杨妃,以便覆上皇之命,烦二仙女引他到彼处一见罢!”二仙女领命,复引通幽驾云,望北而行,须臾来至一处。但见:

  愁云幂幂,日色无光;惨雾沉沉,风声甚厉。山幽谷暗,浑如欲

  夜之天;树朽木枯,疑是不毛之地。恍来到阴司冥界,顿教人魄骇

  魂惊。

  那边有一所宅院,门上横匾大书北阴别宅,两扇铁门紧闭,有两个鬼卒把守。二仙女敕令鬼卒开门,引通幽入去。只见里面景像萧瑟,寒气逼人。走进了两重门,遥见里面一妇人,粗服蓬头,愁容可掬,凭几而坐。仙女指向通幽道:“此即杨妃也,你可上前一见,我等却不该与他相会。”通幽遂趋步进谒,杨妃起身相接,通幽致上皇之命,杨妃悲泣不止。通幽问:“娘娘芳魂,何至幽滞此间?”杨妃涕泣道:“我有宿愆,又多近孽,当受恶报。只等这些冤证到齐,结对公案,便要定罪。如今本合国系地狱候审,幸我生前曾手书般若心经念诵;又承雪衣女白鹦鹉,感我旧恩,常常诵经念佛,为我仔悔,因得暂时软禁于此。多蒙上皇垂念,你今生回奏,切勿说我在此处,恐增其悲思,只说我在好处便了。”通幽道:“回奏须有实据,方免见疑。”杨妃道:“我殉葬之物,有金钗二股,钿合一具,是我平日所爱;前托雪衣女(口卸)取在此,今分钗之一盒之半,以为信物可也。”言罢,即取出铁盒付与通幽收了。通幽沉吟道:“此二物亦人间所有,未足为据。必得一事,为他人所未知者,方可取信。”杨妃低头一想道:“有了,我记得天宝十载,从上皇避暑骊山宫,于七月乞巧之夕,并坐长生殿庭中纳凉,时已夜半,宫婢俱已寝息。我与上皇密相誓心,愿世世为夫妇,此事更无一人知道,你只以此回奏,自然相信。”

  通幽再欲问时,只见二鬼卒跑来催促道:“快去!快去!”通幽不敢停留,疾趋出门,二仙女已不见了。一阵狂风,把通幽吹到一个所在。定睛一看时,却原来就是适间那山上,见三仙依然在那里弈棋,方才收局哩!张果呼通幽近前说道:“你既见杨妃讨了凭据,可回去罢!”通幽道:“还求仙师一发说明了梅妃江采苹的前因,好一并回奏。”张果道:“梅妃即蕊珠宫仙女,也因与孔科真人一笑,动了凡念,谪降人间两世,都入皇宫:在隋时为侯夫人,负才色而不遇主,以致自尽。再转生为梅妃,方与孔升真人了一笑缘,却又遭妒夺,此皆上天示罚之意。后固临难矢节,忠义可嘉,故得仙灵救援,重返旧宫,复从旧主,正命考终,仍作仙女去了。”通幽又问道:“朱贵儿与隋炀帝有私誓,遂得再合。今杨妃与上帝也有私誓,来生亦得再合否?”张果道:“贵儿以忠义相感,故能如愿。杨妃无贞节,而有过恶,其私誓不过痴情欲念,那里作得准?即如武后、韦后、太平、安乐、韩、秦、虢国等,都狂淫无度,当其与狎邪辈纵欲之时,岂无山盟海誓,总只算胡言乱语罢了。”通幽道:“如今武后、韦后等诸人,以及反贼安禄山等的魂魄,都归何处?”张果道:“武后乃李富后身,故杀戮唐家子孙,以报宿愆,还是劫数当然。独可恨他荒淫残虐,作孽太甚,今已与韦后、太平、安乐等,并当时那些佞臣酷吏,都堕入阿鼻地狱,永不超身。至如反贼安、史辈,与那助逆的叛臣,致乱的奸相,以及本朝前代这些谗妒的不仁的后妃宦竖,都是一班凶妖恶怪,应劫运而生。生前造了大孽,死后进入地狱,万劫只在畜生道中轮回。此等事未可悉数,你今回奏,只说杨妃所言,竟说他也是仙女,不必说他受苦。更须劝上皇洗心忏悔,勿昧前因,若能觉悟,至临终时,我等还去接引他便了。”言讫,把袖一挥,通幽却在方台上惊醒。

  宁神定想了一回,摸衣袖内,果有钗钿二物。遂趋赴上皇御前启奏,将张果所说的前因,都隐过不题。只说梅妃、杨妃俱是那蕊珠宫仙女,梅妃未得一见,杨妃却曾见来,据云:“上皇系仙真降世,与我有缘,故得聚会。今虽相别,后会有期,不须悲念,奉劝上皇及早明心养性,千秋万岁后,当仍复仙真之位。”因将铁盒献上为信。上皇看了,虽极嗟叹,却还半信半疑,通幽再把七夕誓言奏上,说道:“臣亦恐钗盒未足取信,更须一言,贵妃因言及此,但此系私语,并无人知,以此上奏,必不疑为新垣平之诈也。”上皇闻言,呜咽流涕,乃厚赏通幽而遣之。后来白乐天只据了通幽的假语,作长恨歌,竟道杨妃是仙女居仙境,进相传为美谈,那知其实不然。正是:

  讹以传讹讹作诗,不如野史谈果报。阿环若竟得成仙,祸善福

  淫岂天道!

  上皇自此屏去纷华,辟谷服气,日夜念诵经典。至肃宗宝应元年,盂夏月明之后,偶弄一紫玉笛,略吹数声,忽见双鹤飞来,庭中徘徊,翔舞而去。时有侍婢宫媛在侧,上皇因对他说道:“我昨夜梦见张果、叶法善、罗公远三位仙师来说,我宿世是元始孔升真人,谪在人间,已经两世,今命数已终,特来接我到修真观去修行,忏悔一甲子,然后复还原位。今双鹤来降,此其时矣!”遂命具香汤沐浴,安然就寝,谕令左右勿惊动我。至次早。宫媛及诸嫔御辈,俱闻上皇睡中有嬉笑之声,骇而视之,已崩矣。正是:

  两世繁华总成梦,今朝辞世梦初醒。

  上皇既崩,肃宗正在病中,闻此凶信,又惊又悲,病势转重,不隔几时,亦即崩逝。张后意欲废太子,别立亲王。李辅国杀张后,立太子是为代宗,于是辅国愈骄横。后来辅国被人杀死,这刺客实代宗所使也。那安史辈余贼,至代宗广德年间,方行珍灭。代宗之后,尚有十三传皇帝,其间美恶之事正多,当另具别编。看官不厌絮烦,容续刊呈教。今此一书,不过说明隋炀帝与唐明皇两朝天子的前因后果,其余诸事,尚未及载。有一词为结证:

  闲阅旧史细思量,似傀儡排场。古今帐簿分明载,还看取野史

  铺张。或演春秋,或编汉魏,我只记隋唐。隋唐往事话来长,且莫

  遽求详。而今略说兴衰际,轮回转,男女猖狂。怪迹仙踪,前因后

  果,炀帝与明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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